NightTide

『你們在做什麼？！』

隨著重物落地震起的飛塵趁隙而入，奔進空間大吼的魯艾利差點被嗆到咳嗽。
房內其實並不明亮，甚至唯一能照明的物品也非火把，而是一圈圈漂浮的紅點 - 魯艾利稍後才看清 - 那是宛如靈魂躍動的型態。
幼時的記憶爬入，他很快辨認出那是魔物，他正看著他印象中最難對付的魔物 - 鬼鎧。

讓魯艾利激動不已的景象，並非是鬼鎧本身，而是它們攻擊的對象：地下城中不僅是象徵冒險者的守護神，也是結界本身的茉莉安女神像。
當初神父們依著女神的意念和力量構築起能封印整個地下城迷宮的結界，不知有多少冒險者曾藉著女神像的存在來堅定自己繼續前進的信心和連結對祈禱的信賴。

本該是羽翼的部分被笨重的鈍器擊下，在地面上斷成好幾截；女神像的主體則被破壞得更徹底，落在地面的碎片已經無法辨認出原貌。
其中一隻鬼鎧重重踩碎、踢開可能是肩膀的一部份，魯艾利聽著它撞上含鐵礦堆的聲響不禁一陣寒心。
他想起初次見到鬼鎧的夜晚，他才十歲，才剛要能拿起較有份量的劍的年紀；但是他還不到能上戰場的時候，於是那晚他和里安僅能在其他人的保護下殺出重圍，從遠方見識到這些人形重裝魔物的破壞力。

魯艾利雖非坐以待斃之人，但也並非魯莽過頭者。
先前衝動的一吼已經對敵人暴露了他的位置，他不得不迅速判斷自己是否有能力全身而退 - 在敵人超過20而且有可能圍毆的時刻他不想莫名其妙送死。
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不能死在這裡。

魯艾利緊握手上的劍，背對著其中一個出口警戒著。

『又一個主張虛偽正義的傢伙來挑戰了嗎？』
聲音的主人聽來好整以暇，從彷若無垠的黑暗裡傳來。

『就因為你們認定女神的正義是虛偽所以破壞嗎？
　那你們的信念又有多真實？』
與魔物對話是少有的經驗，魯艾利意外地發現自己正在這麼做。

弗魔族有自己的語言、文字，他僅在幼時閱讀、聽聞過部分，但提問者竟然是使用人類的語言，而且並無口音，令他詫異不已。
他是人類？可是人類又為何要幫助魔族？
兩者根本是水火不容啊！
魯艾利覺得這推論難以接受。

頗有份量的金屬靴叩在堅硬地面的聲音顯示來人越走越近，魯艾利的好奇心和自尊終究壓過了逃跑本能，留在原地等待答案出現，但答案本身並不輕易秀出真面目 - 厚實的黑色頭盔遮住了面容 - 但從氣息推判，對方真有可能是人類。
他身型與魯艾利相仿，精心製作的闇黑盔甲覆蓋全身，最該警戒的是不亞於他手上現在這把的雙手劍；若劍中有親屬關係，魯艾利會相信這兩把是兄弟，出自同一位鍛冶師之手。

『闇騎信仰的是力量本身，』
顯然是首領的闇騎開口，
『不同於偽善的聖騎士，我們承認欲望等"黑暗"影響的存在，並利用它強化自己，達成目的。』

近距離聽其聲音很難不讓人去揣測他的年紀，魯艾利推定對方年紀不會大他多少。
他思索過去曾聽聞光之騎士的相對，存在著闇黑騎士的事情，沒想到今日得以親眼見證。

『如果破壞就是你們的目的，那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女神的力量不會這麼輕易被破壞殆盡的！』
義正辭嚴地駁斥，魯艾利也明知敵眾我寡之餘不該逞口舌之快；卻是莫名地認定，若對方要以眾欺寡早就會下手，不會等到現在。他從未見過如此有紀律的魔族部隊，領導者顯然以莫大的威信控制著以破壞本能行動的魔族群，若是以此觀點，魯艾利會傾向佩服擁有如此絕對力量的人.....前提是他是人的話。

『愚蠢的人類還看不出女神的意圖...
　也罷、你們遲早會承認力量才是一切、是達成目的的必要手段。』
輕笑，嘲弄之餘魯艾利竟覺得那笑聲之中有些許悲涼意味。
『讓開通道，讓我們追擊聖騎士。
　我就以劍士的慈悲，饒過你。』

『休想！』
想都不想地拒絕，這回真的是衝動了。
聖騎士若真的是逃走，必定是回艾明瑪夏重整旗鼓，他絕對不能讓危險接近艾明瑪夏...即便是在這麼遠的地方，他也必須保護里安。

『只有一人，莫非你以為你強大到能阻止我們？』
闇騎走近，魯艾利可感受到他迫近的氣勢威壓。

在嚐到威脅而顫抖的同時，竟也是微微興奮 - 棋逢敵手的興奮。

『我也有我信仰的來源，女神的力量不會輸給你們！』
將劍平舉到身前，做好戰鬥準備。
現在雖然鬼鎧整齊分站於兩邊，一旦他們混入戰鬥就只有幾秒時間找出他們隊形的弱點加以擊破。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闇黑騎士以眼神示意鬼鎧退得更開，實質意義上的清場。

『讓我見識一下你的所謂、力量吧！」

語未畢，原本架在肩上的雙手劍以迅雷般的速度揮出。
魯艾利判定躲避不及而選擇以劍卸開對方的直擊，切入的角度還算順利，但從對方劍身傳來的力量震在他的掌心和內心裡。
深呼吸、暫退一步，沒有平日裝備甚至也無手套的自己比起對方的全副武裝明顯不敵，他明白如果只是接招很容易屈居劣勢；雙手劍的破壞力大，損耗氣力也多，不能拿盾所以變化不多，最簡單來說攻擊即是防禦，只有盡最快速度解決敵手才是最穩當的生存守則。

怒吼一聲、踢開腳邊的石塊以引開對手注意，對方氣力若較大就要避免硬拼。
魯艾利試著從刁鑽的角度攻擊、變換招式，闇騎卻也彷彿配合著魯艾利的思緒，純以技巧而非蠻力來周旋，一時、僵持不下。

『呼--』
短促吸氣、魯艾利明白持久戰不利，特別是對於旗鼓相當的對手；而他也知悉對方並未盡全力，現在極有可能一點小差錯就會決定勝負。
這種緊繃狀態令他想起那次正式比武，面對當時聖騎士的首席弟子的挑戰。
現在的他理應比當年實戰經驗不多的自己更強，但在面對闇騎時無法全力施展開來，為什麼？

『我想你是忘記什麼了...』
宛如嘆息，短語之後是毫不留情地以絕對力量出擊，魯艾利防守不及，劍身被壓制向下，雖尚未到脫手而出的程度卻已造成最大的破綻。眼見對方的膝蓋突然襲來，魯艾利急忙閃身後退，撞上粗糙的礦石堆是陣令人頭昏眼花的痛，而闇騎沒有放過他，憑藉著盔甲的優勢將他牢牢地釘於牆邊，尖銳的礦石結晶扎進還穿著薄衣的身體，魯艾利隱忍著沒叫出聲音。

魯艾利手中的劍被輕易除下丟遠，他原先所守著的出口也大開，闇騎頷首後，鬼鎧無聲地以兩排隊伍跑進通道。
阻止的意圖至此徹底失敗，魯艾利忍住了口頭上叫囂的舉動，想凝聚力氣做反擊，但闇騎接著封住他的行動，掙扎無效。

闇騎搖頭，
『脆弱、太脆弱了。
　要守護想守護的人事物，如果沒有力量為基礎，能派得上用場嗎？』

『你、你又知道什麼？！』
心頭一震，對方似乎能看透他內心，這令魯艾利感到害怕，首度。

『我知道其實你是認同我們的想法的。

　你不也是為了變得更強大才離家旅行的嗎？
　你不也瞧不起聖騎士的虛偽而和父親多次爭吵嗎？
　在你夜晚守護著你的同伴時，不也曾猶豫過、萬一自己不夠強大、守護不了他們怎麼辦？
　在你對抗魔物時，不就是想著變得多強之後要回艾明瑪夏保護里安？

　答案，很簡單，我現在就告訴你：加入闇黑騎士，你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一字一句，道出魯艾利肯定自己從未告知他人的過去。
這種直接的勸說和以事實輔佐的手法他從未遭遇過，最令魯艾利心寒的是，某部分的自己的確認同他的說法。

『你、不可能知道！你...
　我才不會加...』

『你會的，因為...』
闇騎對他的壓制突然減輕了，他甚至退後一步，左手解下了頭盔，
『...我就是未來的你。』

『！！』
驚訝得連呼吸都忘記，解下頭盔之下的面容，的確是跟自己一模一樣，只是更滄桑、年長些。
比現在的他更深的紅髮，除去生氣更添增如受過戰爭洗禮後的色澤。酒紅眼瞳裡燃著深沈的怒意和悲傷，魯艾利讀不透那眼神盡底究竟是什麼。左邊臉頰上的貼布被解開，原本淡色的疤痕現在顯得更為深刻。那原本是來自朋友的"贈禮"，一份見證他的實力的禮物，如今卻變得有幾分諷刺。

『不！我、不會變成那樣！』
喉頭乾得差點咳起來，魯艾利吞下口水，止不住的是在全面否定對方的同時，一種也相當對等份量的疑惑：真的不會嗎？

闇騎並未理會他的反駁，逕自走向鬼鎧們消失的通道。
『你阻止不了我，或是我們的。』

『你--』
傾前讓自己脫離疼痛範圍，魯艾利這才大口喘氣，發現半身已是冷汗淋漓。
闇騎沒有置他於死地，為什麼？難道不怕他回頭拿劍襲擊？



不、不是，
他不殺他是因為.....



『我會阻止你的！！』
咆哮，下定決心的魯艾利一拐一拐地走向闇騎。
『而且我能！』



如果那就是未來的自己，現在的自己當然可以阻止他。
不是殺死那個未來的自己，而是.....





「住手！！---」